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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创业者在拉美:“百年孤独”下的互联网叙事

2024/11/19 10:41      霞光社   


  作者 | 李小天

  编辑 | 刘景丰

  如果从中国北京出发,直杵地心,穿越到地球同一直径的另一侧,那么将会来到南美洲阿根廷的东南沿海内侧,靠近内格罗河畔。

  这是地球上最遥远的两个端点,是一个生活在北京的人,所能到达的物理距离的极限。

  地理上的路远迢迢,让拉美成为中国人心中的陌生异域。十几岁起就跟随父母在阿根廷生活的王业,至今会回忆起自己乘坐20多个小时的联程航班,从北京飞抵布宜诺斯艾利斯时的精疲力竭。

  对中国出海人们来说,东南亚是打个飞的就可以隔天往返的经济后花园;而拉美,则是一直游到海水变红后的最后一片蓝海。

  物理空间上的遥远,也带来了社会形态上的差异与鸿沟。足球、桑巴和毒品泛滥,是拉美最为人所知的三个标签,而大部分人的认知也仅限于此。不少出海人在初到拉美时,都感受到深深的文化震撼:在墨西哥城的核心街区,能够看到墙面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像照片——这是失踪人口的亲人张贴的寻人启事,反映出这个国家的动荡与不安;政府效率的低下令人瞠目结舌——办一张本地居留卡要花上一年半的时间,并且同事老公的名字还错登在自己名下,而这些失误对政府人员来说毫无代价。

  但某种程度上,拉美又是和中国最像的新兴市场:这里有着巴西这样的超大规模单一市场,人均消费能力和人均GDP水平和中国相差无几;并且相较于东南亚呈现出早熟型去工业化的产业形态,以及中东完全越过现代化大工业社会、直接从传统部落社会结构跃入数字经济社会,拉美和中国一样,完整经历了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

  就在昨天(当地时间11月10日),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会议周在秘鲁首都利马拉开帷幕。来自亚太地区21个经济体的政府首脑和高官、私营企业代表、专家学者和媒体人士等齐聚拉美,共议经济发展。如今,这片土地上的种种变化,已成为出海人谈资中的新故事。

  拉美,从不缺少来自中国的冒险家。

  在哥斯达黎加孔子学院做中文老师的Briann,在游历拉美多国后发现,拉美绝大多数的小超市,都是中国人开的。在20世纪70、80年代,广东、福建两地有诸多村子整体移民过来。

  比如巴拿马聚集了广东花都人,而哥斯达黎加则有诸多广东恩平人。基于地缘和亲缘关系,几十家超市可以派出一个代表,去和本地供应商协商,以低于本地大型商超的拿货价集中采购。中国人的吃苦耐劳和灵活变通,使其逐渐垄断了拉美的小型商超市场。

  上世纪90年代起,经济全球化开始加速。首先探路拉美的中国企业,是华为。在上世纪末,华为就来到这个遥远的地方,在西方通信企业不愿踏足的偏僻农村,架设了与城市相连的通信网络,开启了拉美的网络时代。

  网通了,接下来以小米、摩托罗拉、传音、荣耀为代表的消费电子品牌,也瞄向了这个拥有超6.5亿人口的庞大市场。经过十多年发展,到2024年一季度,拉美手机市占率前五席中,四席是中国手机品牌。

  2024年一季度,拉美手机市占率前五席中,除三星占据榜首外,2-5席依次是摩托罗拉、小米、传音、荣耀。

  时间来到2010-2020年,这一时期被称为“中国移动互联网的黄金十年”,中国创业者也将成熟的数字经济商业模式输出至拉美。英国咨询机构Preqin收集的数据显示,自2017年初以来,中国对拉美的风险资本投资总额已跃升至10亿美元,而2015年仅为约3000万美元。

  “从历史上看,拉丁美洲一直向硅谷和纽约寻求业务,但中国的创新,可能更适用于拉丁美洲的现实。”风投机构Mountain Nazca 管理合伙人 Felipe Henriquez, 在2019年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表示。

  他有一句精炼的总结:“当你去中国时,你会看到五年后拉丁美洲会发生什么。今天,我们关注中国。我们关注美团、阿里巴巴和腾讯,看看我们未来能做些什么。”

  于是,在拉美数字经济领域,掀起了Copy from China的热潮。

  2018年年初,来自哥伦比亚的创业者David Vélez,读到一篇关于中国金融奇迹的文章。他了解到,中国近 10 亿人,正在通过支付宝、微信支付等手机应用软件来理财。Vélez 对此印象深刻,他和一些团队成员前往中国,亲眼目睹了这个日益去现金化的社会。

  Vélez 的中国之行让他意识到,巴西的金融科技机会,与十多年前支付宝(后更名蚂蚁集团)在中国成立时相似。过去,巴西的金融服务是掌控在五大银行手中的,他们更多是为富人提供金融服务,而很少对穷人开放。但互联网,让富人和穷人开始平权了。

  “你可以为低收入人群,提供优质的投资产品。接触广大人口的关键,是通过手机而不是银行分支机构,并保持产品功能的极简化。”如今,David Vélez所创立的拉美头部数字银行Nubank,在2018年10月获得腾讯1.8亿美元的投资,已然成长为全球增长最快的金融机构之一——截至2024 年 6 月 30 日,Nubank全球客户总数达到 1.045 亿,同比增长 25%,被视为撼动巴西银行官僚机构的希望之光。

  除Nubank之外,拉美也涌现出本土版美团Rappi、拉美版B站RisApp、拉美第一个本地短视频社交平台Kalo、拉美版叮咚买菜等创业项目。

  2020年后,疫情加速了消费和交易的线上化进程。在电商领域,SHEIN、Shopee、速卖通皆卷入拉美;互联网巨头TikTok和Kwai也将拉美视为其电商重镇,频频招兵买马,升级业务;后起之秀Temu已经实现了对拉美大区主要国家市场的全面覆盖。

  而在金融科技领域,基于拉美传统金融体系的低效,以及消费者对银行业务和信贷的高需求,初创企业快速增加。例如,BAI资本在2019年投资的Stori,在2022年成为墨西哥最新的独角兽公司;2021年,BAI再度出手,投资拉美合规加密交易平台TruBit。

  如今,新能源和绿色科技,成为中国在拉美投资的下一波浪潮。美国市场研究机构the dialogue在2024年1月发布的中拉关系研究报告显示,中国在拉美越来越多的投资流向了“新基建”行业,包括信息和通信技术、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以及高端制造业等战略业务。

  根据RockFlow研究院的分析,拉美正在经历一系列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阶段,其大致顺序可能是:

  第一,消费零售行业,包括电子商务及众多相关领域;

  第二,经济“基础设施”,尤其是金融科技和物流;

  第三,中小企业数字化,例如业务流程自动化的 B2B 软件;

  第四,硬科技、生物科技等,它们普遍需要很强的技术实力和较大的研发预算。

  这意味着,所有在中国获得成功的商业模式,都值得在拉美再做一遍。

  2022年,拉美电商创业者Marcus来到巴西。他发现在这里买一罐听装可乐,需要差不多9块钱人民币,是国内价格的三倍,“每次在巴西的线下门店买完东西,再去拼多多上对比一下价格,内心都一片死灰”。

  Marcus觉得,巴西人很敢消费,但花钱也买不到好的东西,一边预支工资、寅吃卯粮,一边又过着贫苦寒酸、毫无品质的生活。

  因为拉美的制造业和轻工业不发达,线下零售业也不完善,而这正是电商的契机。“目前拉美的电商,还处于填SKU的阶段。中国电商平台上动辄有上千万的SKU,而拉美的电商平台大概只有几十万SKU,当地人能在电商上买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只要SKU更充足,大家都会更倾向于电商购物。”Marcus说。

  2022年,也是中国背景的电商平台重仓巴西的一年。根据巴西投资银行BTG Pactual的一份报告,SHEIN在巴西当年的销售额(估算)高达80亿雷亚尔(接近100亿人民币),同比2021年增长了300%。腾讯投资的东南亚电商平台Shopee,在2022年相继关停了波兰、西班牙、法国等欧洲站点,并撤出阿根廷,关闭在智利、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的大部分业务,但它对巴西的重视程度和投入力度并未减少。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SHEIN还是Shopee,在巴西都采用“本对本”而非跨境空运的方式来运营:

  2021年12月,SHEIN创始人许仰天亲赴巴西,考察巴西服装供应链,与当地的顶级服装供应商见面交流,评估在巴西生产服装产品的可行性。SHEIN预计,到2026年底,巴西约85%的销售额应来自当地制造商和销售商;

  而2022年4月,Shopee在巴西的营销和战略总监 Felipe Piringer 表示,Shopee在巴西已经覆盖200万本地卖家,87% 的销售额来自本土,仅有13%的销售额来自跨境产品,“Shopee在巴西的业务‘并不是外国网站的葡语翻译版’”。

  跨境电商重仓本土,源于“万税之国”巴西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根据巴西最新法令,2024年8月1日起,价值50美元以下的小额跨境包裹,除交纳20%的进口税外,还需叠加各州17%的商品服务流转税(ICMS);价值超过50美元的进口包裹,超过50美元的部分仍沿用60%的进口税和17%的商品服务流转税不变,但低于3000美元的包裹可减免20美元税费。

  “巴西把跨境小包的税收提高到了一个大家都无法接受的程度,现在从中国到巴西几乎没有跨境业务了。如果还想做巴西市场,需要中国卖家在当地找到可靠的公司来做自己的法人,找到合适的海外仓,解决物流、支付和回款的问题。而这需要有靠谱的人在巴西帮卖家来搞定一系列事情。”Marcus正是看到了这一商机,投身巴西电商服务行业。

  但经过一年多的探索后,Marcus直言:“我后悔了。”

  事实上,直到今年,巴西才有比较像样的海外仓出现,因为没有成熟的仓库管理系统,Marcus需要每天蹲在仓库里对单子来保证货没出错。

  而且因为巴西的外汇管制,资金回款也是一大难题。Marcus分享了一个故事:前不久,他需要接收来自合作伙伴的三万美金转账,他提前去银行确认是否可以收款,银行经理给出肯定回答后,Marcus等了三周时间,等到的回复是:钱已经收到了,但你需要提前开好额度,不然没办法把钱提出来。

  “我问银行经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需要开额度的事情?他跟我说,他忘了。”

  而申请提现额度,需要首先声明自己的业务经营额,这意味着要在业务真正发生之前,就按照预想经营额交税。反复拉锯后,Marcus选择把这笔钱退了回去。当然,退款又花了三个星期。

  找到靠谱的本地法人开设本地公司,更是一件风险性极高的事情。“跟巴西人签合同,他们能照章办事吗?太难了。”

  “我没办法面面俱到地打通每一个环节,未来我会只专注于某一个环节。不然太耗费精力了,生意很难做大。在中国,各种配套产业都非常成熟,但因为市场竞争太激烈,把一家店铺运营起来极为困难;而巴西正好相反,这里配套产业极不成熟,需要花精力找到对的人,去解决这些麻烦事儿。但从店铺运营的角度来说,所有的电商平台都处于红利期,只要做好市场调研,赚钱也不是难事儿。”Marcus说。

  值得欣慰的,是物流和支付环节的日趋完善。

  在物流环节,三家中国基因的物流公司——安骏物流、极兔、imile,已然让拉美物流的时效、服务大为改善。

  在支付环节,巴西央行于2020年底推出的即时支付系统 Pix 正在迅速普及。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底,通过使用Pix,约7150万巴西人开始接触金融服务;Pix有望于2025年取代信用卡,成为巴西电商的第一大支付方式。

  “Pix在巴西的渗透,已经像微信支付在国内一样了。我问过巴西人,为什么这么爱用电子支付。他们说以前出门都要带现金,时不时遇到抢劫,损失惨重;但现在带个手机出门就行了,被抢劫顶多损失个手机。所以他们对电子支付的接受速度非常快,大概两年时间,就完成了中国五到六年的历程。”Marcus说。

  巴西的著名景观圣保罗大教堂,游览攻略是不要在这附近拿出手机,不然很容易被抢。

  但说到底,拉美还是距离中国太远了,地理距离、文化距离、心理距离,都需要极大的决心来克服。而溃败往往在须臾之间:例如,一个鼓足勇气来巴西做电脑生意的小伙子,两个月被抢了四回,崩溃后选择回国。

  今年Marcus已经接待了四五波从国内过来巴西考察电商市场的出海人。但最终,没有一人选择入局。

  他观察到,在拉美做电商的,百分之八九十还是原先就生活在这里的华商。之前做零售和批发业务的他们,如今在电商的风口下,开始转型去做线上的生意。

  但巨头平台还在接连入局。11月4日,短视频应用Kwai正式宣布,在巴西推出电子商务平台Kwai Shop,结合短视频与在线购物,为巴西电商带来新变革。据悉,2023年底进入测试阶段后,Kwai Shop在2024年实现日购买订单增长1300%,电子产品、家居用品和化妆品成为最畅销品类。巴西70%的小型企业已利用Kwai等社交网络提升知名度。

  “拉美的门槛的确比较高,但现在就看大家愿不愿意迈过去了。”Marcus说,“只要下定决心迈过去,今后几年应该能赚不少钱。未来应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陪我吧。”

  上世纪90 年代年末,彼时,就职于美国知名信用卡发行机构 Capital One的叶大清,见证了美国信用卡市场的创新与发展。持续关注全球金融科技新机遇的他,在有美国经济后花园之称的墨西哥,捕捉到了新的风口:人口约为1.23亿的墨西哥信用卡持有量仅为3000万张,普及率为24%;数字银行Nubank异军突起;花旗银行、BBVA、汇丰银行等银行在墨西哥当地都非常成功但这些机构大都服务高端用户……这意味着,在普惠金融领域,一个巨大的蓝海市场亟待挖掘。

  “墨西哥的工业化、数字化和普惠金融的发展才刚刚开始,可以说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墨西哥作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一部分,‘天时’上占尽地缘政治变化红利;‘地利’上,墨西哥是美国、美洲连接亚洲、欧洲的通路;墨西哥是一个海洋法系国家,作为疫情期间唯一一个没有封城的大国,墨西哥快速聚集了来自美国、中国、亚洲、欧洲的各国人才,形成‘人和’之势。墨西哥金融渗透率低,借贷需求旺盛,金融行业有很强的盈利能力和大量未开发的市场空间。”叶大清说。

  在墨西哥的华人创业者Rose分享道,她每次去当地银行办事前,都需要做好长期的心理建设,并且因耗时太久无法提前安排下一个行程:银行门口永远大排长队,工作人员缺乏服务意识,相较于去银行存款,当地老百姓更愿意把钱放在枕头底下。另一方面,由于高通胀导致的高物价,墨西哥人信贷需求旺盛,在拉美做贸易的王业发现,他的工人经常需要预支工资,“但绝不可能给他超过工作应得的薪酬,因为多给的话,他第二天可能就不来了。”

  直到今天,墨西哥人在电商购物时,依然会选择当地最大的连锁便利店Oxxo作为支付方式:在支付页面上点击 Oxxo后,打印好账单,随后在指定时间内到Oxxo门店进行现金支付,完成网上订单交易,并且每笔交易要收取1%的手续费。

  这非常类似于中国小灵通时代的点卡充值,过时且低效。

  所以,在2017年下半年,当叶大清在Capital One的老同事谌斌带着Stori的Business Plan找到他时,叶大清迅速与这个拉美数字银行的创业计划一拍即合。彼时,已经创立移动金融智选平台融 360 并带领公司上市的叶大清,成为了谌斌的天使投资人。

  “Stori可以说拥有全球金融科技和数字银行领域最强的团队,CEO谌斌、COO Sherman、CTO Nick,再加上有互联网和金融机构的墨西哥当地人Marlene Garayzar。我当时开玩笑说,你们对标Nubank,Stori的创始团队远好过Nubank,有什么理由做得比Nubank差。”叶大清回忆道。

  2018年,Stori成立,定位为未被传统银行体系覆盖的中低收入人群提供普惠金融服务。2020年,Stori推出首款信用卡产品,是墨西哥唯一一张批准率高达99%的信用卡;2022年,Stori估值12亿美元,跻身“独角兽”俱乐部;2023年,Stori推出了收益领先于市场的存款产品——年利率15%的Stori Cuenta+,引发了墨西哥的储蓄变革;2024年,Stori和电商巨头SHEIN联合发布了首张联名信用卡。从开设储蓄账户到信用卡,目前Stori已为400万用户提供快速且便捷的金融产品和服务。

  事实上,金融科技,是拉美最成熟的初创企业领域。拉美共有 600 多家由风险投资所支持的金融科技公司,约占这一地区所有风险投资的40%。在叶大清看来,拉美普惠金融科技的创业浪潮,才刚刚开始:“无论是借贷、移动支付还是做理财产品,包括金融科技产业上下游的基础设施,人脸识别技术、风控科技等,都有机会。”

  如果说过去几年,从Nubank到Stori,是拉美B2C金融科技创新的第一波浪潮;那么目前,拉美进入B2B金融科技的第二波浪潮:移动 POS、企业信用卡以及中小企业的应付账款和应收账款管理,将是拉美金融科技创业投资的下一个机遇。

  不只是金融科技,如今的墨西哥,正在迎来方兴未艾的发展热潮。作为北美自由贸易区协定的一部分,去年,墨西哥的人均GDP和与美国的经贸总额首次超过了中国,是全球屈指可数的人口过亿和人均年GDP过万美元的国家。这点,印度和印尼因人均GDP低都没能同时达到。

  2024 年上半年,拉美地区吸引了21.8亿美元投资,同比2023年增长40.7%,而墨西哥是其中最火热的新兴市场,初创企业蓬勃发展。

  叶大清用投资大师沃伦·巴菲特的“厚雪长坡”理论来形容墨西哥的未来潜能:“人生就像滚雪球,最重要之事是发现厚厚的雪和长长的山坡。”在这里,“长坡”指的是墨西哥发展的巨大空间和长期增长潜力,而“厚雪”则指的是企业强大的盈利能力和竞争优势。“墨西哥的城市化、工业化、数字化、移动互联网化、人工智能化才刚刚开始,有点儿类似于2012年的中国,涌现出微信、小米、字节这些巨头企业。墨西哥正处于爆发的起点。”叶大清说。

  墨西哥与中国的经济距离也正在不断拉近:疫情前,墨西哥仅有7万中国人,如今,随着越来越多的出海人来到这里投资创业,墨西哥的中国人口上升至二三十万人;今年5月,南方航空开通了深圳直飞墨西哥城的航线,7月,海南航空开通北京直飞墨西哥的航线。

  如今,叶大清已经九次前往墨西哥,每次去都有不一样的体会。前不久的11月7日,他在2024年新加坡金融科技节拉美科技投资论坛 上做了一场演讲,讲到墨西哥的创新创业浪潮和20年前的中国如此相像:“When you arrive to Mexico, you can really feel the countegious energy of the youth, their dreams, and their drive to succeed.”(当你到达墨西哥时,你可以真正感受到年轻人的巨大能量、他们的梦想以及他们追求成功的动力。)

  这是属于拉美的黄金时代。

  2014年,数字游民yeye初次来到拉美。后来的十年间,她有一半多的时间,陆陆续续生活在拉美各国。在她看来,这片土地像是被时光封存凝固,虽然富饶丰腴,却始终徘徊不前。

  “这里的变化真的好慢好慢。无论是在2014年、2018年,还是2023年、2024年,我去到拉美的当地超市,那里播放的流行音乐居然都是一模一样的。在商业形态上,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电商慢慢发展起来,但基本都是中国公司在推着他们改变。”yeye说。“但这也证明了中国人在拉美做生意是有市场的,因为空白赛道太多了,并且绝大多数的本地人都没办法成为你的竞争对手。”

  例如,在yeye生活的墨西哥小岛Cozumel上,打车依然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因为没有成熟的网约车系统,当地出租车司机垄断了定价权,两公里的道路会收费100比索(35人民币左右),司机默认不找零钱,按照人头计算收费。为了方便出行,yeye买了一辆摩托车。遇到漫天要价的出租车司机,yeye会故意骑着摩托车在他们面前晃,也会主动告诉游客合理的打车价格。

  yeye迫切期待滴滴能够来到Cozumel,整顿出租车市场。事实上,在拉美主要市场份额已经接近50%的滴滴,在这片土地上探索的每一步,都在不断地协同与兼容这里的缓慢与魔幻。

  早在2017年初,滴滴便入股了巴西当地的出租车公司99 Taxi。最初的股权占比约30%,五个董事席位里滴滴占有一席。2018年,滴滴通过现金和发行优先股的方式正式控股了99 Taxi。

  但在彼时,较低的线上支付渗透率,成为横亘在滴滴和司机、乘客之间的一重壁垒。

  为了解决支付难题,2019年,滴滴选择与Oxxo合作,依托其在墨西哥市场的18000家门店,乘客可以直接用现金充值滴滴余额,从而实现了免信用卡的在线支付;2020年,Didi Pay登陆墨西哥市场,扮演着滴滴平台中所有注册司机的借记卡和手机银行的角色。通过Didi Pay,司机们实现了工资日结。

  介入本地生活赛道,成为滴滴在拉美的又一护城河:在巴西,滴滴通过99 Food提供外卖服务;在墨西哥,这项服务被称为DiDi Food。滴滴在拉美,正在成长为一个集合打车、外卖、信贷、支付等多项业务的超级应用,就像美团之于中国大陆,Grab之于东南亚。

  但如何与这片土地的节奏适配,依然是步履维艰的难题。

  yeye说,正是Cozumel的本地司机为了自身利益的联合抵制,让滴滴无法渗透到这座岛屿;2023年初,墨西哥度假胜地坎昆的出租车司机,甚至封锁了从机场通往酒店区的主干道路,并且骚扰和攻击网约车司机和乘客;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瓜达拉哈拉,一度不给滴滴发放牌照,拖了三个月,最后是依靠本地资源才帮忙落实。

  在yeye看来,许多理想的商业模式,在拉美可能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难题。“就拿送快递来说,墨西哥的快递员似乎有个逻辑怪圈,永远不会提前告诉你他哪天会配送、什么时候送到,永远是到了门口再打电话给你,三个电话没有接通后就直接走人。但绝大部分人都是要外出工作的,不可能专门守在家里等快递,这里也没有驿站、没有快递柜。所以现在,当我的快递快要寄到的那几天,我就在家里守着,手机永远开大音量,生怕错过快递电话,真的要生理性抑郁了。”

  而当地人的解决方式,不是改善配送流程或者开设快递柜,而是想办法和快递员搞好关系,“有一天我的一个墨西哥朋友得意洋洋地跟我说,你知道吗?我和快递员打好关系了,我现在都可以去他家里拿包裹了。”

  在拉美,快递配送还有另一个难题: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贫民窟。这里像是一个与外部世界并行不悖的城中之城,内部有自身独特的运作逻辑与运行规则。

  英国历史学家米沙·格兰尼曾在他所写的《里约折叠》书里,如是形容里约贫民窟内糟糕的治安状况:

  “在里约,每一条沟壑都自成一国。市内的每个贫民窟,都有强大且清晰的自我认同,而这将影响毒品贸易的社会经济发展进程,也能从根本上解释,为何同圣保罗相比,里约市区暴力事件的数量更多、性质更特殊。”

  正因为此,拉美本土孕育出的物流公司,很难真正做到“打通最后一公里”,只能把货品放到附近的邮局,让住户自己去取。这也导致物流妥投率较低,丢件事件频频发生。

  针对这种状况,极兔巴西市场负责人告诉霞光社:一方面,极兔在里约的网点布局都在贫民窟附近,从而保证时效;另一方面,极兔在本地雇佣的派送司机也出自贫民窟,熟悉了解贫民窟的内部社会结构与运行规则,“我们要遵循贫民窟内部的规律,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税收也是另一痛点。巴西作为一个联邦制国家,税务系统颇为混乱。对商业快递来说,不同州、甚至不同城市间的流转税都不相同。一方面,税率的繁杂导致快递价格多变;另一方面,跨州运输会面临税务检查,排队时长可能是4个小时,也可能是14个小时,极大地影响了时效,而如果商家有偷税漏税行为,快递还需要为商家垫付费用,对极兔的收入也造成影响。

  而在海外红人营销公司Bandalabs创始人Thomas看来,拉美的慢,正代表着企业护城河的坚实与稳定。“如果你在当地建立了一定的壁垒,那么收益的时间也会比较长久。比如在国内,深圳商场里的店面,过几个月就会换一批;但我在2018年去了趟墨西哥,那时一家餐饮店门前人头攒动;现在过去,那家店还在排队。对这家店来说,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2020年,Kwai邀请Bandalabs入驻拉美。如今,Bandalabs在中国、东南亚、北美、拉美都搭建起全球线上办公的体系框架,Thomas直言,目前最稳定的反而是拉美团队。

  “因为拉美人其实很简单,给他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不过度去逼迫他,他就可以做得更好。而且他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不会把过多的情绪带到工作上。这是一体两面:一方面,拉美人不可能没日没夜地加班;另一方面,他们自己可以把握平衡,不至于像国内员工一样,因为高压极限工作而累到离职。”Thomas说。

  至于团队的本地化管理和沟通,Thomas发现,拉美人不会揣摩你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就直接把该怎么做安排下去,让他们把12345都复述一遍,没问题就去执行,慢慢地一点点来,要让他们感受到被认可和成长性。不要期待中国速度的高举高打、突飞猛进,只要他们做得比其他拉美人好,不就可以了吗?”

  1967年,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创作出魔幻现实主义著作《百年孤独》,用周而复始的时间迷宫,隐喻这片土地的百年悲怆。事实上,在拉美原住民玛雅人的历法中,时间被构想成一种圆形框架,通过“轮回”的时间线条,玛雅人可以在自己与祖先之间,设计出一个重逢的时间点。如果没有西方殖民者的入侵,拉丁美洲的时间将永远属于过去,与现代的、进步的、发展主义的时间观背道而驰。

  如今,两种时间观念的区隔依然存在于这片土地。中国企业渴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发展节奏,在拉美注定要受挫:这里的工人会在pay day后消失,在周末狂欢宿醉后从公园的长椅上醒来,因为身无分文又重新回来打工;一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里,会穿插两次Cafecito——喝一杯咖啡的轻松时刻或社交活动,一次可能持续一两个小时。

  “但他们只是穷,并不代表他们很痛苦。”yeye说,“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很贫穷的家庭,不管家里再怎么简陋,他们也会在客厅里放一个吊床;每周日会有family day,他们会搬桌子出来,在门口一起聚餐吃东西,他们的脸上都是快乐的面相,从来没有流露出苦相。”‘

  里约热内卢海滩,一群孩子在玩Altinha。这是一种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中叶的贫民窟游戏,买不起足球、也没有开阔场地的孩子们,用自制球在狭窄的街道中玩耍,以提高控球和触球技能。

  即便缓慢,变化也的确在发生。

  有些时刻,Marcus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与意义。比如,有次在坐出租车的时候,司机得知他来自中国,热情地跟他说:“中国人好啊,你们在巴西投资了好多钱,你们卖得东西又好又便宜,在中国人来之前,巴西的物价更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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