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豆价格狂飙，云南豆商却在赔钱

　　对于云南咖啡生豆贸易商、森宇咖啡董事长陈俊先来说，这是从业以来“最累、最兵荒马乱”的一年。

　　每天早7点到晚11点，他在各家鲜果处理厂、自家工厂、仓库间不停穿梭，电话也响个不停。所有忙碌都围绕三件事：找货，卖货，谈价。仅在我们打电话的2小时内，就有至少三家采购商的电话打进来。询价电话总在固定时间段涌来，内容也几乎一模一样：今天什么价格，能有多少货?忙到脚底都发麻，成为这段时间的日常。

　　一切源于咖啡豆价格的暴涨。占据全球总产量三分之一的巴西咖啡产量下滑，推动咖啡期货的价格从去年起持续攀升到历史新高——最高达到440美分/磅，相较去年11月份的270.72美分/磅，涨幅超过62%。

　　云南咖啡豆的价格也一路狂飙，雀巢在当地的收购价格高达每公斤64.5元，比去年产季的价格翻了接近一倍。

　　外界评价这是低价云南豆替代进口豆的机会，但陈俊先觉得生意比往年更难做。

　　涨价潮中，位于中游的生豆加工贸易商就像一块被挤压的海绵，一边是紧盯期货行情的咖农、加工厂，不断抬高鲜果、带壳豆的出货价，甚至不惜违约;另一边是不容得罪的客户死死压住采购价，期货市场上的投机者则像不断变换方向的外力，时而加剧挤压，时而松开造成价格断崖式下跌。海绵需要在难以预测的压力下，努力不被挤干水分。

　　情况从2月21日起“变得更糟”——咖啡豆期货价格开始下降，2月24日期货市场日收盘价已降至381美分/磅。

　　上游鲜果、干豆依旧维持高价，导致成本无法减少，但下游的生豆客户们不再提高报价，海绵进一步被压缩。过去一个周末，陈俊先和同事更着急地去扫货。现在，他*的愿望是产季能快点结束，让他能喘口气。

　　以下是陈俊先的讲述：

　　“当头一棒”

　　今年产季*单就给我当头一棒，一车货亏了十多万。

　　由于自家庄园种的鲜果产量有限，加工周期长，我们需要从市场采购鲜果或带壳豆进行处理。(注：咖啡鲜果需要经过采摘、处理、干燥才能变为带壳豆/干豆，再经过脱壳、筛选后变为生豆，生豆经过烘焙后成为熟豆，才可被使用。)

　　往年咖啡生豆市场价低，我们会提前收鲜果和带壳豆，有多少收多少，因为销售渠道多，价格低也好卖。生豆的市场报价日波动是每公斤几毛钱，我们和采购商们签了合同后，这一单的价格也就锁了。

　　但今年产季刚开始，生豆价格就达到每公斤38~39元，大家都比较慎重，不敢囤货，基本上是客户下单、签好锁价合同，我们再去收原材料鲜果或带壳豆来处理。交货周期大约是三到五天，我们会在原材料市场价跌的时候多买一些，涨的时候少买一点，最后保证利润稳定。

　　但没想到，这次价格涨这么快。睡一觉起来，原材料带壳豆的市场价每公斤几乎涨了1块，再睡一觉天更塌了。等到5天后交货时，成本远远高于我们5天前的销售价，每公斤亏了4块多。

　　我们的利润其实远远包不住每天一两块的价格浮动。批量小的精品咖啡豆每公斤会加上两三块，但对于大宗采购，各个环节的市场价都很透明，加工出来成本就在每公斤60块左右，利润只能加上几毛钱，核算下来利润率只有3~5‰，这也已经是尽力所得的利润。

　　我也想过要不要囤货，等价格高点再卖，但我不敢。

　　这么多年做种植、处理加工，再到最后产品、门店运营，我心里云南生豆的正常价位就是每公斤38~40块，因为云南、埃塞俄比亚、巴拿马、苏门答腊这些产地的咖啡豆会有各自的地理风味特性，而特性决定了咖啡豆的市场价位。万一品牌们开始观望、不采购，价格肯定会跌，货就得砸手里。

　　同样100吨货，跌1块，我可能要卖300多吨才能把这个钱赚回来。但是卖300吨豆的精力，可比卖100吨多了不止3倍。

　　我没有那么大的资本，所有的产业积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做出来的，所以我的策略就是求稳，挣几毛钱的合理利润。

　　年前，我本来想着回来早一点，能收一波低价豆，结果回来后生豆价格一路涨到每公斤60多块。咖农们今年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当时我敢囤70吨，20块的价差，什么都不做就有140万的纯利润。

　　但现在价格涨到60块以上，我更加不敢囤货了，万一一夜之间跌3块，可能我今年所有的钱都会亏进去。

　　云南豆都被国内市场消化了

　　生豆价格之所以这么高，是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的结果。

　　这几年国内咖啡需求明显大于供应，本来就让整个市场价格涨了起来。

　　我们以前还做咖啡豆出口，有很多海外客户，比如菲律宾、马来西亚等等。去年开始，各种原因导致海运路途不通畅，原本一个半月的船期可能会拖到两三个月，外贸遭遇了低谷期。今年生豆价格上涨后，原本云南豆和巴西豆存在的几十块差价也不明显了，加上关税、海运费用就更贵，而云南豆的风味又比其他产地略差一些，外贸就很难做。

　　与此同时，国内市场喝咖啡的人每年都越来越多。2018年开始，瑞幸、蜜雪冰城、Manner等大大小小的连锁品牌们陆续进入云南，增加对云南豆的采购量。这是因为除了价格相对便宜，性价比高，云南生豆质量每年也在提升，从最开始加工工艺比较粗放，到后来有了发酵等精细化管理，生豆风味逐渐变好，品牌采购量也就多了起来。

　　但价格涨起来也才两三年，虽然咖农已经在扩种咖啡树，但咖啡需要3~4年才挂果，7~8年才到挂果的旺季，所以很多豆子在国内市场就直接消化掉了，外贸减少了几乎90%。

　　云南咖啡市场的参考价，是雀巢和星巴克在当地的生豆采购价，大家也叫咖啡米。对于当地来说，雀巢、星巴克的采购价是保底，它们的定价基础则是期货交易所“美国C型咖啡”的期货价格，往年雀巢会在期货价格基础上每磅减5~10美分。相比大豆、玉米这样的大宗期货，咖啡豆的生产规模更小，市场波动也会更明显。

　　今年期货高到离谱，云南咖啡也到了历史最高价格。于是往年都看期货交割价即现货价的农户，现在也学会了看当天期货价，来倒推鲜果的售价。

　　这个产季，鲜果价格涨到每公斤11块，六七年前还只有1.2~1.3块。5公斤鲜果只能出1斤带壳豆，带壳豆处理成生豆，大概70%左右是好豆，有些批次瑕疵率甚至达到38%，最后成本就非常高——如果说玩翡翠是赌石，做咖啡就是赌豆。

　　另外，今年还是咖啡豆产量的小年。咖啡类似于水果，产量有一年大年、一年小年。*年树木耗费了很多营养物质来生长果实，加上采摘的时候，树枝和叶柄连接位置即叶腋芽可能会受伤，就会导致第二年树木也需要休养。

　　再加上去年开花期时云南遭遇干旱，咖啡树开的花比较小和紧缩，第二波开花时又遇到暴雨洪涝，花期受损更加严重，整个产季可能会减产30%，原本云南产地一年生豆产量大概有15 万吨，今年可能只有10万吨。这些都导致价格的上涨。

　　我也想过要不要买期货来对冲一下，但是期货对于我们来说比较难，需要国外经营主体，还要把钱换成美金放在那流转。几百万美金的流动资金，我们也很需要。

　　现在的状况就是大亏小赚。财报很好看，流水、营业额、税收都有了，但是最后账上没钱。

　　甚至我们连账都来不及算明白。往年我们差不多一个星期就交易一个单，但今年一天就有两个单，资金和货品流转都非常快。客户甚至都连样品都不提前验了，只看照片和质检报告，我的样品快递都还没来取，货已经卖出去了。

　　从财务到质检，全员寻货

　　价格上涨之后，我看到好几个咖农说，年前有20多吨豆子砸在手里，当时觉得完了，没想到过了个年赚了几十万。

　　往年买鲜果，我们和咖农说，要是鲜果的红果率不达标，过多的绿果、黄果要扣钱，他们会答应让工人采摘仔细一点。但今年我们再去和咖农说果子有点绿，他会说我们不要，有别人会要，我们就只能拿下，不然就没有货。但绿果多，意味着最后加工的瑕疵率更高，成本也会更高。

　　所以我们也更倾向于买带壳豆——买带壳豆，两三天就能送到我的厂里，可以直接加工成生豆，但买鲜果，还得对鲜果进行脱果、干燥处理，我压的钱会更久。

　　即使这样，算上干豆加工、给客户抽样验货、开发票的时间，我们的资金运转周期也要两周，资金压力让我们很崩溃。我每天基本要支出几百万，这么多钱单单存在银行的利润，可能都比我挣得多。

　　以往，咖农都会主动来送样品给我们。四面八方的人问我们要不要货，直接拉到厂里让我们抽检，检测合格后，我们付大约35%的预付款，让他拉来厂里卸货，然后再结账。

　　但今年这种情况不复存在，他们不需要出来卖，就有成堆的人上门去买。我们得主动去打电话求货，问对方烘干了多少豆子，可以卖多少，甚至需要“讨价还价”，希望能卖给我们多一些。

　　并且，现在基本上需要全额付款，因为付不付预付款没用。一觉起来，带壳豆的价格每公斤涨了两三块，加工厂会给两个选项，要么加钱按市场价拿走，要么卖给别人。我们想退回定金，对方说钱都压在鲜果里了，要等两个星期，我们的资金也就这样一块被压住。

　　这段时间，我们公司所有人，质检、财务，甚至连烘焙厂的同事都被抓来支援，六七点起床，去工业园内以及一些零散分布在普洱县的鲜果处理站、加工厂找货，忙到夜里十一二点回家。

　　之所以起这么早，是因为鲜果处理厂会连夜将咖啡鲜果烘干，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直接去处理厂看烘得怎么样。同事们家里都有种植咖啡的，知道如何抽样、杯测。抽检合格后，我们也不敢走开，直接打电话约车装货，尽可能避免突发情况。

　　价格高到疯狂时，人性的弱点也都会暴露出来。

　　今年这行情，只要没良心，来钱会非常多、非常快。市场价每天涨一块，按照一车35吨来算，违约能赚十几万。

　　但这样不仅让企业失信于人，也会打乱所有人的采购计划。我们自己就碰到了加工厂违约，对方没有按时按质交，导致我们只能重新高价采购，再加工、交给客户。

　　无论如何，9.9很难做得来

　　其实品牌们也很着急，大型品牌方每年会采购几千吨云南咖啡豆，才能保证几款产品的上新和稳定供应。

　　但由于价格变化太大，我们只敢一单签几十吨，而以往这个数字是几百吨。为了找到足够数量的咖啡豆，品牌们增加更多供应商来找豆，保证稳定的出货量。

　　这样的结果是，当更多人前往鲜果处理厂、生豆加工厂扫货，农户会开更高的价格，供应商们之间也会竞价，市场价最终上升。

　　以往雀巢采购站换价格的时候，我才会换给采购商的报价，平均三天到一星期换一次。但今年价格变化迅速，最开始每次卖出去都亏，农户看期货，我们也得比以前更频繁地关注期货的变化，想到的时候就会看一眼。我们也开始每天调整报价，等期货开盘后看价格走向再报新的价格，只在当天下午5:30之前有效。

　　定价标准是至少得保住*的几毛钱利润，要是能多加几毛，肯定*。所以有次价格都没定下来，我和对方说要不然再等等吧。

　　现在，采购经理们每天最少会给我打两个电话，早上一个，晚上一个，聊价格，砍价，问供应量，傍晚六七点是我的电话高峰时候。

　　2月21号咖啡生豆的期货价格开始往下跌后，我们就更难做了。

　　上游只管涨，不管跌，再加上产季后期鲜果越来越少，农户、鲜果加工厂以及干豆加工厂都不愿意降价。但品牌客户们觉得期货价格下降，报价就该减少一些。我们的压力就更大了，周末都在到处收货。

　　至于对最终端的影响，如果说每公斤40多块的云南生豆价格，品牌们还能保证9.9元单品的供应，今年涨到60多块，是很难再做9.9产品的。

　　别的利润不算，1.25斤的生豆才能烘焙一斤熟豆，一杯意式咖啡需要18~20克咖啡粉，加上平时的损耗，一斤熟豆可能只能做45杯咖啡。按照每公斤60元生豆价格估算，一杯咖啡单咖啡粉的价格是1.7元左右，而纸杯、封口膜、杯盖、吸管都在涨价，所以9.9的价格肯定非常难维持。

　　但要是卖到12.9，得损失多少客户?卖不了那么多杯量，品牌也只能调整产品线，减少新品的上新，缩减咖啡生豆的采购量。

　　其实咖啡豆价格一味上涨，对云南咖啡不一定是好事。大家拼命种树，三四年后新种的咖啡树开始挂果，产量猛地增长，而未来市场量不会像现在这样猛增，一旦供过于求，价格下跌后，上游就会被伤害。

　　我和股东商量，如果未来想把公司做好，还得舍弃前期的一些利润。我们不愿意再去赌生豆的价格会不会跌，先把公司业绩做好，就是我们的目标。我常说风水轮流转，只要不死，总会转到我们头上。